记忆的存在与真实的谎言
李若愚(2006级)
夜深忽梦少年事,添酒回灯重开宴。
——断章《琵琶行》
在这个二零零七年的秋天我又想到从前。我不能确定这个世界上以不同形式存在着多少个二零零七年的秋天,但是从我的感觉上说,这个过去了,似乎就再也没有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事,没有了,逝去了,无声无息的。只是那些事,在回忆中再现的时候,是否正以另一种形式而存在?我眼前看到一个个依次逝去的季节,和那季节中的每一个悠长的日子,恰同豆苗上结豆荚,豆荚中又长豆粒,而其中最为奇异的是我竟能将它们百分百的看清。这样一来,这些繁密如豆苗的过往就时时令我目不暇接,仿佛那些过往不是我的亲历,而是某人身处某个花园小径,两旁盛放满满的繁密花枝。某人走过去,因身体扰动气流的缘故,身边的花朵便剧烈摇晃不止。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似乎有暗香就从那些落下的花瓣上漾开,如波纹水面起伏。某人动容,于是缓步流连……
他轻轻叹气。为那些因故飘洒的花瓣惋惜。可那些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它们只不过是一种存在的形式罢了,为什么要试图去联系,去阐释呢?纵然为了这夜深,为了这夜色,为了那曾经存在的一场太悠长的从前。
关于从前,我最先想起的是一位小学时极为要好的同学。“某姐”是最近才有的称呼,在那些过去的日子里,绝没有这种庸俗乖张。时至今日,我想写她的性格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是极大的改变了,从这匆匆的三四年的不见里,是什么使她从我记忆中的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悄然化作了笑容极少,冷静安定,眼神内敛,外表却落拓的年轻女孩。在谈吐间虽然有未脱的稚气,但是神情与气度已经趋于稳定,看样子该是长大了。
“那时是因为还小不是吗?”“可是为什么随着年纪长大,有些事就变了呢?”
她是学画画的,有考上央美的野心。她有许多年的美术功底,这在早些年已经为人尽知,每次的黑板报,小学里的美术作品展,都有她的痕迹。教她美术的老师说她是自己从小打大的,呵呵,他怎么会舍得打那样一个花蕾般的小孩子呢?
只是而今我走在她身旁的时候,感觉上横竖找不到过去的那个单薄透明宛若林间朝阳的小姑娘,倒是把本来存在于我记忆中的她的印象砸得粉碎。我从来没有想过数年后我重新以陌生人的姿态审视那些原本历历在目的场景,在我手中紧握的现实之下那些场景纷纷扬扬飘散仿佛从未存在过。我知道,我既是身处其中,同时也是置身事外的。在时间的调和之下,记忆和现实的界限总是不够分明,否则我当不至于在恍惚中错认,错认那过去的幻影,如许真实,又多么渺远。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存在这样的特质——更改记忆中的形象,使之更加趋于某个既定目标。又或是记忆一经生成就即行静止,只可失去,再无事实上的改变,只能从各个角度反复地观看仿佛不是、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以自身以外的角度观看某记忆,想来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记忆中的自己,成了第三人称的故事叙述者,而那些当时被繁杂流过的事件所掩盖的心情,也浮出广阔的潜意识水面。但,所谓心情,一旦诉诸文字,却总是成为谎言。
勉乎哉,勉乎哉!为什么真实总是短暂,而谎言每每得以常存万古!我想起了杜诗: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挺媚俗的。古人是否想过文字所起的作用,我不知道。但是文字事实上已经践行着记录历史的使命,然而从实实在在的事情转化成基于某个个人的能被广泛认同的观点而诉诸笔尖,这其实算不上记录的。对于一件事可以有无限多的阐释方式,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把这种阐释看作是一种因真实历史事件的投射而完成的再创作。
其实把我自己的小事称之为“历史”虽然显得自大,但是也并不见得不对。
鸢版对我说,她很喜欢吃黑猫擀面皮。我听后莫名大惊:“什么是黑猫擀面皮?”“就是一个叫黑猫的人卖的擀面皮。”鸢版是延安人。在一个论坛里的昵称叫“火焰鸢尾”,职位是版主,所以称“鸢版”。她是我遇见过的极少的志趣相投的朋友之一。
黑猫面皮,在百米大道的东兴超市背后那个加油站对面的那个巷巷里(川油家属院)。
女娃擀面皮,延大附院后院市场内20米处。芝麻酱,调料较多。
南桥擀面皮,二道街中古楼后面。以前辣椒多,后来,老板广收钱,让几个碎娃娃调了……
亚细亚麻辣干擀面皮,味道是独特的。
海星超市内一家凉皮好吃。
师范一家凉皮,汤水多,也不错。
这些真实而遥远的存在,极其细微,而总让我为之神往。生活在别处?我想。我还有幸尝到那传说中的“黑猫擀面皮”吗?我以这些纯粹臆想的向往之情为桨划过平淡如水的日子。地图上我所在的城市离鸢版的城市只是短短的几厘米,沿着黑白相间的铁路线,或是红色曲折的公路,把目光越过几个色块……徒生感慨万端。
鸢版在我的论坛里叫筝泪——看起来很古典的名字。直到后来她打出来一句话:“……人活在世上筝泪(真累)。”我笑,笑过之后又有点悲凉。她有常去黑猫面皮的乐事,我有常去漳河乡下游玩的消遣,但是,我深深地感觉到,生活不因细节的差异而不同。正因如此,抛弃那些对细部的感觉,用高而广的视角,就能看见最无奈的事实:我们都被来自外部的巨大力量推向同一个方向而身不由己。最可悲的是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无可挽回地沦为这残暴力量的帮凶,看看身边那麻木的同胞,我都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行使话语权。幸福在远处。这句话还有一种表达:近处没幸福。
鸢版写新诗,为此我时常半开玩笑地称她才女,我也曾在我的小说里写进她的名字,可是文本未完成就弃置在一旁,后来也一直没动过。只是她的诗,虽然单薄,也还可以看看:
人生有许多事/有些是过眼云烟/倏忽即逝/像飞鸿掠过天边/渐去渐远/有些却像夏日里的小河/像春花,像秋草,像冬天的落叶/似无所见,又非视不见/不去想什么也没有,一旦想起/便历历如绘眼前
我真实的感觉到那些人真实的存在。在这一点上,我又想起我过去的经历。该是一两年以前,我与汪爷在网吧里遣此有涯之生。时间该是晚上,某个陌生人的手机响起《又见炊烟》的旋律,一瞬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受。意识中一层薄薄的表层被冲破,其中各种奇异的心绪释放出来。就是那个场景,我一直记得,仿佛刚刚发生在昨天一般真切。“夜深忽梦少年事,添酒回灯重开宴。”我极喜欢我断章取义的这两句,一时兴起说给鸢版听,却横遭批评……
“所有世间幻变皆因内心意念而起。”你可以将这句话作为唯心主义去批判,可是我觉得这恰好解释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每个人都试图以自己,以自己的内心为范本改造这个世界,而大家在一块就显出一派乱糟糟的景象。人从骨子里是自私的。与此相反,对世界的了解却是一个付出的过程。要了解一个人,付出的越来越多,了解才越来越深,到最后谁是谁都弄不清楚。我最近对鸢版说,我已经消耗自己太多了,都快把自己用完了,我现在想着要怎么找一点回来……她想必不甚了然,仍旧是读书,心里想着她的西安交大。勉乎哉,勉乎哉!
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
总觉得情歌美丽的表面下掩盖的,是命运那无法抗拒的、幻变无常的、残酷无情的力量。命运唯一不能达到的地方是记忆,那些过去的时间庇护之下的东西。村上春树写到的,冷酷仙境、世界尽头、独角兽……那些虽美好,但距离我身处的现实仍太过遥远。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我这次抱紧你未必落空?”我想说的是:身处现实,无论哪一次,最终都是落空。我想起一件年代久远的琐事:
那是在我上幼儿园之前,我随奶奶住在胡集放马山磷矿的家属区里。有天早上,或者是下午,总之太阳高挂在天上。我被牵着走出门前的石子路,路边有挑担的摆的小摊。走近去看,是卖糖的挑子。一个小炉子,上面放个小铝锅,锅里的红色糖浆咕嘟嘟地翻滚。挑子另一端是个小转盘,上面刻着各式图样数十。付过钱,我就去转一转。指针最终停在了小花篮图案上。卖糖的人随即舀出些糖浆,用了某种神秘得使我看不清的手法,只一拉,转眼就是一只红色晶莹的小篮子,我用手提着它,凉凉硬硬粘粘的。我不是舍不得吃它,而是它那么的完美,若是吃掉一点它必然会变成原来那一片咕嘟嘟糖浆的样子。当时的我是那么想的。就这样我小心翼翼提着它走出了几百米,来到九曲桥的亭子上,猛然间糖篮底部就掉在地上碎了,碎片飞到亭下水里转眼就沉下没有踪影。
回忆到这里就中断了。至于剩下的部分究竟是我吃了还是喂了鱼,我不记得。我想,这件事除了我,恐怕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事隔多年,现在又被我想起来,仿佛是一种征兆,一种暗示: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如果过去对新的现在没有实际价值,便是落空。纵花开堪折便折也无用。
所以且令这些记忆腐烂、丢弃、遗忘、深埋,变成意识的煤。不知过去很多很多年后,它们是否会呼喊:请给我以火呀……【导师:邓济舟】
【指导教师邓济舟点评】逝去的似水年华,总会以记忆的形式虚幻飘渺独特而真实地存在于人的意念中,作者将记忆的碎片剪接成文,形成那关乎记忆的深刻思考耐人寻味。
岚光文学社
社员作品发表标签(1)
社员姓名:李若愚
在校级别:2006级
作品名称:记忆的存在与真实的谎言(一)
作品体裁:散文
刊物名称:《语文学习报》(高一版)
刊物期数:2008年12月22日
刊物发行:全 国
刊物分量: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会报;吉林省新闻出版局
主管、语文学习报社主办
指导教师:邓济舟
备 注:该文原载《岚光报》2007年第5期(总第42期)
岚光文学社
社员作品发表标签(2)
社员姓名:李若愚
在校级别:2006级
作品名称:记忆的存在与真实的谎言(二)
作品体裁:散文
刊物名称:《语文学习报》(高一版)
刊物期数:2008年12月29日
刊物发行:全 国
刊物分量: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会报;吉林省新闻出版局
主管、语文学习报社主办
指导教师:邓济舟
备 注:该文原载《岚光报》2007年第5期(总第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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